李安平?

不思量

五龍山出版社

MISSING? Time

目錄

? 01 ?

爺爺，爺爺

??

02

05

07

22

23

27

? 02 ?

第一部分：不思量，自難忘

歷經滄海千帆，

正月里那個正月正

我的心靈家園

??

30

07

22

23

27

第二部分：歷盡滄海千帆，歸來依舊少年

目錄

? 01 ?

爺爺，爺爺

??

02

05

07

22

23

27

爺爺，爺爺

? 02 ?

爺爺去世30年了。

昨晚爺爺托夢給我，像活著的時候一樣，受了委屈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我調皮地躲在奶奶的身后，看爺爺的笑話。第二天早上醒來，猛然想起，原來爺爺去逝三十年的忌日快到了，爺爺給我托夢，是提醒我不要忘了。我們老家有一個風俗，親人去世后，每逢3年、10年、20年和30年都要進行比較隆重的祭祀活動。時間過的真快，30年的時間一晃眼就過去了。

爺爺以前是個唱戲的。有一次，有位算卦先生手指我家坡底的一座幾百年前建成的“閣”，意味深長、神秘兮兮地對爺爺說：“你將來要當皇帝，如果不準我一分錢不要”。爺爺高興壞了，說：“你要多少錢我給你多少”。爺爺后來當了唱戲的，在戲里演皇帝。

爺爺自從當了“皇帝”，就格外的投入，甚至到了癡迷的程度，有時候把茅房也當成了唱戲的舞臺。《三關排宴》、《穆桂英掛帥》、《四郎探母》能讓你聽個遍。爺爺手拿兩根小木棒，一邊敲擊跟前的石塊一邊唱戲。爺爺一旦進入角色，飯也忘了吃，家也忘回了，天大的事情都會拋到腦后。奶奶忍無可忍，讓我去叫爺爺，看看他是不是腳底生根長到茅房了。“爺爺，奶奶叫”，爺爺冷不丁停止唱戲，像想起什么似的，把褲子一樓趕快往家跑。我會用狡黠的目光看著爺爺，爺爺夾著尾巴，帶著孩童般的羞愧，準備跪奶奶的搓板了。

小時候，我有很多爺爺從劇團買來的刀槍棍棒，我常常帶上寇準的白胡須，手拿楊繼業的寶劍騎在爺爺身上在家里玩得翻天覆地，經常不是把碗打碎就是把油瓶打翻，讓奶奶心痛不已，而爺爺就像做了壞事的小朋友，用手摸一把鼻涕給奶奶認錯，我在旁邊吐著舌頭偷偷樂。

第一部分：

爺爺天生喜歡熱鬧，尤其是村里正月天里扭秧歌、唱大戲都少不了爺爺，爺爺有時候來不及把我從背上放下來就會加入到唱大戲的行列中。爺爺的腳步會有節奏地挪動，腰也隨著鼓點擺來擺去。他唱“打酸棗”、“刑丑花”膾炙人口，我騎在爺爺的肩頭，雙手緊緊摟著爺爺的頭，隨著爺爺的舞步，扭來扭去。這種古樸的音樂和簡單的舞蹈從小就在我的心里生根發芽，就像媽媽做的面條一樣忘不了。每當聽到這種節奏明快，鏗鏘有力的音樂，我的腿腳筋都會一抽一抽的，成了條件反射。

后來爺爺當了一名藥劑師，最早在蔭城抓藥。蔭城距離我們村大概10里路，翻過五龍山就到。每天早上天不亮爺爺就起床，到了蔭城才雞叫第二遍。我一直想啊，那么黑的天，那么高的山，爺爺一個人就不害怕？但是爺爺連根毫毛也沒丟過。他經常在我的面前吹噓說山上的狼都怕他，聽見他的腳步聲，狼們都會集體逃竄。有一天爺爺遇到一只狼，站在路中間硬是不讓他過去，氣的爺爺掄起拐棍就是一掃，結果狼的后腿齊齊折斷，在爺爺面前哼哼唧唧了半天。爺爺一看，這只母狼以前沒有見過面，而且憋著鼓鼓的奶水，爺爺說，念在你不知道我的厲害，家里還有孩子要奶，你走吧。說起這件事，奶奶對爺爺說：“你不要在孫子面前吹牛了”。

爺爺自從當了藥劑師，和唱戲的時候一樣，把全部的心思都投進去了。我經常跟著爺爺上山采藥，爺爺會給我介紹很多藥材的名字以及各自的用途，什么艾草、車前草、金銀花、蒲公英等等。最讓我記憶深刻的是到五龍山上撿兔子糞，居然兔子糞是制作人丹的中藥（注：中藥里兔子糞學名叫“望月砂”，“味辛，性寒，歸肝、肺經，具有明目退翳，去毒殺蟲的功效，主要用于眼疾及瘡瘍病證”）。當時人丹在農村非常流行，一想到以前吃了很多人丹，胃里覺得怪怪的。

爺爺的腿不好，手里住著一根拐棍，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自從爺爺調到縣城藥材公司上班，每逢星期天我和弟弟妹妹都盼著他回來。我們坐在小板凳上，眼睛直直地盯著爺爺回來的路，盼啊盼，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只見小路的盡頭出現了爺爺一瘸一拐的身影，爺爺的肩上用拐棍挑著一顆大西瓜回家了，這可把我們姊妹三個高興壞了。爺爺把西瓜放下，奶奶細心地把西瓜切成幾份，分別分給圍在案板周圍迫不及待的我們，一通狼吞虎咽之后，眼前只剩下一堆吃剩的西瓜皮。望著我們的高興勁，爺爺奶奶笑的心里樂開了花。爺爺和奶奶拿著一塊西瓜推來推去，爺爺說你吃吧，奶奶說你吃吧，兩位老人推來推去誰也舍不得吃，最后這塊西瓜還是跑到了弟弟的肚里了。

爺爺還是個故事大王。蛙聲四起的小院里，暖洋洋的爐火旁，煤油燈下的桌子邊，爺爺給我們講了很多故事，爺爺把我們的腦袋里塞的滿滿的。“從前有個書生進京趕考，遇到天黑到一座廟里借宿，晚上正在油燈下看書，這時一陣風吹來，房門

? 03 ?

? 04 ?

吱呀一聲打開---”我們屏住呼吸，我知道女鬼快出現了，妹妹嚇得哇的一聲哭了。奶奶趕緊跑過來，爺爺趕緊住嘴。雖然我們都害怕女鬼，但是明晚還必須講。這些故事里除了女鬼外，還有白胡子神仙、狼外婆、蛤蟆精等等。

我和弟弟妹妹都盼望過年，一到過年可以穿新衣，放鞭炮，吃餃子。最激動人心的是爺爺和奶奶發壓歲錢的時刻。年前爺爺就準備好了很多壓歲錢，這些壓歲錢是爺爺專門找人從銀行換的。看著爺爺把這些嶄新的壓歲錢交到奶奶手里攢起來，心里就會充滿期待。這時爺爺會神秘兮兮地對我和弟弟妹妹們說，這些新票子是用來割耳朵的，說著就拿出一張抖了抖，聽見嘩啦嘩啦的聲音，我看到弟弟妹妹的腦袋往后縮了縮。大年初一一大早，爺爺把我們喊醒，等放完鞭炮，穿上新衣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給爺爺奶奶拜年。只見爺爺洗漱完畢，像皇帝接受文武百官朝賀一樣往炕上一坐，我們姊妹三人齊齊跪下，奶奶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壓歲錢發給我們，新錢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我的耳朵發癢，瞄一眼爺爺，他在偷著樂。

還記得和爺爺爭吃土豆絲的場景，一盤香氣撲鼻的土豆絲端上來后，我的吃法是狼吞虎咽，眼看土豆絲快被我吃干凈了，爺爺火速而至，夾起滿筷子土豆絲往嘴里送，我和爺爺不到一分鐘就會把所有的土豆絲吃完，等奶奶吃飯的時候只能打掃戰場上了。也難怪，爺爺炒的土豆絲特別好吃，除了火候好、配料齊外，最主要的是他舍得放油。那時候油可比金子還貴。土豆絲伴隨著我的成長，那種和爺爺奶奶在一起的味道一直留在我的記憶里和我的唇齒邊。

------

站在爺爺的遺像前，他的笑容依然溫暖，和爺爺一起度過的時光雖然短暫，但卻像一棵永不凋謝的常青樹一樣扎根于我的生命里。

愿爺爺在那邊安好！

舅舅是他們村打掃衛生的，他和舅媽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準時出現在凌晨的大街上，成為喚醒小山村的第一道風景線。

這座小山村在我的家鄉是一座旅游勝地，名滿天下，橫貫古今的五鳳樓就坐落在這里，而且就在距離舅舅家不到500米的地方。那是一個美麗的傳說，相傳，玉皇大帝有七個女兒，三仙姑和七仙女下凡之后，剩下的五個女兒也耐不住天上的寂寞，常常相約來人間游戲。這里山清水秀，民風純樸，每每使她們流連忘返，不忍離去。人們看到五位仙女的心思，便在此修建了一座特殊的建筑群，這便是五鳳樓和玉皇觀。每次到舅舅家，無不被這座小山村的整潔和干凈所嘆服，瞭望藍天白云下的巍巍五鳳樓，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在我的腦海中，生活于斯，勞動于斯的舅舅便是這美麗圖畫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自從母親去世后，在舅舅的眼里我們姊妹幾個都成了沒娘的孩子，因此，他就像老牛護犢一樣給予了我們無微不至的關心和愛護。他常常含著熱淚回憶起母親在世時的很多往事，因此我們和舅舅的關系越加親切，過年過節都要看望舅舅。舅舅原來在工廠上班，退休后就成了農民，同時在村里兼職打掃衛生，家里能有的僅是秋天里收割的玉米和地里刨出的土豆，每次看望舅舅，他總是給我們帶很多東西，說這是今年新收的小米和土豆，還有經過加工的玉米面和專門腌制的老黃菜。生活在城市里的我，三天不吃小米飯，心里就覺得咯撩撩的。吃著舅舅給我的新小米，既解饞，又解鄉愁。

去年年初，舅舅在醫院檢查出得了胃癌，醫生把家屬叫到辦公室，指著CT片子上的很大一片陰影說，看看，癌細胞已經擴散到了整個胃部，整個胃已經被癌細胞侵蝕的不成樣子了，并且告訴他們舅舅最多也活不過3個月的時間了，醫生說沒有必要做手術了，不要讓病人受罪，該回家就回家吧，讓他吃好喝好。妹妹問醫生是否給舅舅上一個大病醫保，這樣能夠盡可能地減輕舅舅家的經濟負擔。醫生搖著頭說，沒有必要了，等辦完這些醫療手續至少也需要3個月的時間，到時候可能人已經不在了。舅舅的病讓整個家庭蒙上了一層濃厚的陰影。

但是讓人沒有想到的是，舅舅活了好幾個3個月，我們大家都瞪著眼，驚奇地看著舅舅頑強地往前活----

? 05 ?

活法

? 06 ?

出院后，舅舅沒有在家里躺著養病，依然如往常一樣伴隨著清晨的一縷曙光出現在人們的視野里，好像從來就沒有間斷過。勞動對舅舅來說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

冬去春來，3個月過去了，6個月過去了，9個月過去了，舅舅不但沒有死，而且活的越來越精神了，舅舅生病的概念漸漸從我的腦海中淡出。有一次去看望舅舅，一進門他就問我，你路過的街道干凈不干凈？我趕緊說“干凈干凈”。他非常自豪地說這是他和舅媽掃的，他們一大早就起來掃了。除了自己掃地外，舅舅還是村里環衛隊的小隊長，每天清晨把大家召集起來，打掃完后還要負責檢查。他是一個非常有責任心的人，在他家坐了還不到十幾分鐘時間，前前后后有好幾位環衛工來向他匯報工作，舅舅有鼻子有眼地分析問題，然后布置任務，能看得出他們是一個非常和諧的團隊。

舅舅說不要小看掃地這件事情，如果一個人沉下心來去掃地，他能得到很多精神上的享受，每當看著干凈整潔的街道，他的內心深處就會不自覺的產生一種自豪感和成就感，如同看著他在大地上繡出的精美圖案一樣自豪，他說這就是他的人生價值的體現。舅舅說話鏗鏘有力，棗紅色的臉盤上寫滿驕傲。和舅舅這種人交流，你能明顯感覺到他身上有一種讓你難忘的東西，那是一種精氣神，就是硬邦邦、響當當，說話如吐釘的那種，同時，也會讓你有一種暢快和沖動，心會變得通透敞亮起來。

這是對勞動的一種態度，是一種美，是一種通過勞動達到的精神境界。他把簡單的，在別人看來低賤的工作，看作是凹顯自己價值的橋梁，從這個角度看，任何勞動，只要人們賦予它精神的內涵，就成為美的東西，就成了有價值的東西！

舅舅沉浸在勞動的快樂里，忘記了生死，自豪地揮灑著自己可以用天數來計算的人生，盡管一年后他離我們而去，但卻把自己的生命活得如此飽滿，讓人可敬可佩！

我們是世間的塵埃，卻是自己的英雄，舅舅把自己變成了自己的英雄。

1

我是媽媽的女婿。

春回大地，萬物復蘇，初春時節，縣城對面的盧醫山上開出了一片片的梨花，我那時剛從大學畢業，常常站在單位的樓頂隔著晨霧欣賞這難得的美景，霧里看花，如夢如幻，我的心境也隨著梨花進入了春天。

那時剛和愛人認識，她指著梨花盛開的地方對我說，她的家就在山的另一邊。

翻過那座山就是李家村，是媽媽居住的小村莊。

第一次見媽媽，心里有些緊張和忐忑。小村莊依山而建，一條小路穿過村子，路邊的梨花開的一撮一撮的，不遮不掩，使勁地開，看著她們怒放的樣子你就非愛這個世界不可。路的一邊是溝崖，一邊是依崖而建的窯洞，愛人讓我猜哪個是她家，直到站在了她家的窯頂我都沒能猜出來。

窯洞坐北朝南，院外一口旱井，上有轆轤，正對大門有一座磚砌的照壁，已有些年代。小院里打掃的很干凈，梨花開的繁盛，能聞到淡淡的梨花香。姑姑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艾灸，姑姑花白頭發，精神矍鑠，艾香或淺或淡地飄過來，媽媽盤腿坐在當窯的炕上做針線活，陽光從外面照射進來，窯洞里溫暖祥和，媽媽微笑著招呼我喝水。

媽媽和藹可親，溫和慈祥。和媽媽在一起很快就沒有了陌生的感覺，當初懷有的一絲不安也馬上被打消了。據媽媽講，解放初期，愛人的父親在長治縣——我的家鄉工作過一段時間，媽媽也跟著在那里度過了一段難忘的歲月，談起那段生活經歷，媽媽娓娓道來，媽媽說她非常喜歡吃長治縣的臊子面，但是那時候不是家家都能吃的起的，很多人因為家里太窮，一天三頓都喝糊糊 —— 媽媽的話勾起了我童年的記憶，喝糊糊的滋味猶如昨日，奶奶用鐵勺刮鍋底的聲音使人又饑餓又發愁。

掛在當窯醒目位置的一張黑白照深深地吸引了我，那是愛人的父親，已過世多年。父親國字臉，濃眉，面帶微笑，慈祥中透出剛毅的性格。對從小渴望得到父愛的我來說，“父親”二字既熟悉又陌生，望著相框里父親的黑白照，我呆呆地看了良久。

? ? 和媽媽熟悉后，心里懸著的一塊石頭總算落地了。推開房門，空氣中透出絲絲的甜味，耳畔傳來喜鵲的叫聲。

? ? 和媽媽的第一次見面，雖然已經過了將近30個春秋，但當時的情景至今記憶猶新，永遠留在了我的記憶里，沒有褪色。

? 07 ?

梨花祭

—謹以此文想給親愛的媽媽

? 08 ?

2

自從我母親去世后，每到過年，看著身邊的同事忙碌著訂票和匆匆回家的身影，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樣難受，那種以往已經習慣了急切買票回家的沖動像荒草一樣在心里瘋長。每到除夕，對母親的思念會占據整個心頭，外面喧囂的世界，震耳欲聾的爆竹聲，新年的鐘聲，還有春晚的熱鬧全沒了以往的味道，外面越熱鬧，心里越孤獨！我不得不用漫長的歲月面對失去母親后的思念和悲傷。

幸運的是，我還有另一個媽媽！

清晰地記得第一次和媽媽在一起過年的情景。坐在媽媽的身邊，媽媽那慈祥的笑容讓我冰封已久的心瞬間解凍，那種熟悉的母愛如春風般溫暖了我的全身！

愛人是媽媽最小的女兒，記得我們結婚的那天，媽媽握著愛人的手，依依不舍地把她交到了我的手里，滿含熱淚，此景此情，恍若昨日。每當回到媽媽的身邊，愛人總是不離媽媽左右，給媽媽梳頭，幫媽媽撓背-——，母女倆從早到晚總有說不完的話。

媽媽很愛美，也愛照相，有一次我拿著相機準備給媽媽照相的時候，她趕忙起身找梳子，對著鏡子把滿頭銀發梳理的整整齊齊，然后在衣柜里找到自己最喜歡的大紅襖，媽媽說過年了，穿這件衣服照相喜氣。

為此，我特地寫了一首《鷓鴣天—給母親拜年》來紀念那個難忘的時刻：

嚴冬殘存仍留寒，

岸邊新綠卻溫暖。

又是一年春來時，

老母今年九有三。

銀白頭，紅衣衫，

好個人間活神仙。

子子孫孫孫又孫，

年年歲歲歲又年。

? ? 媽媽養育了七個兒女，四世同堂，每年過年，端坐在炕上的媽媽看著進進出出的一大家子，臉上樂開了花！媽媽為兒女們感到自豪，為孫子重孫們感到驕傲。

? ? 媽媽的床頭掛著一副大哥書寫的“慈母是佛”的毛筆字，每當看到這幅字我就想起佛的模樣：目光平和，端莊慈祥，身上罩著母性的光芒，左手隨意搭放著，右手放在胸前，如慈母在照看孩子。世上母親，原都是佛啊。

3

電視機前的桌子上擺放著一尊毛主席的銅像。媽媽這輩子最敬愛的是毛主席，最感恩的是共產黨。90多歲的媽媽每天都要看新聞，因為耳朵不好，媽媽就通過讀電視上的字幕了解國家大事。

媽媽對眼前的事情偶爾會忘，但是卻忘不了解放前南山上的炮聲和東山上的槍響，忘不了日本鬼子的掃蕩和老百姓的流離失所；每當說起這些，媽媽就會變得精神煥發，還會情不自禁地唱起《左權將軍之歌》，那飽含深情的歌聲常常把我們帶入充滿硝煙的戰爭年代——

我的眼前不禁出現了那個飽受戰火蹂躪的小村莊，剛剛遭受日本鬼子的掃蕩，又要經受地主惡霸的欺凌，小小的村莊變得千瘡百孔。“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在這片多災多難的土地上生活著如父親和母親一樣英雄的人民，他們是打不垮和消不滅的！為了支援前線，媽媽組織全村的婦女為八路軍納鞋底做布鞋；媽媽的窯洞里不息的燈光溫暖了嚴冬，油燈下媽媽納鞋的身影為漫漫的長夜帶來了希望！奔赴前線的路上不知走過多少雙這樣的布鞋，不知帶著多少母親的牽掛和疼愛。中國的解放離不開千千萬萬的母親，中國的歷史也是一部母親的歷史！

媽媽會講父親的故事。父親是太行山區有名的殺敵英雄，曾經組織當地的民兵狠狠地打擊了日偽的囂張氣焰，在一次鬼子進村掃蕩中，一槍打死三個黑兵（日偽軍），在百姓中傳為佳話。從此“一區南山李岐鳴，一槍打死三黑兵”名揚太行，威震敵膽！

?媽媽的記憶力超常，信息量超大，我唯恐漏掉，便用手機的錄音功能把媽媽講的話錄了下來。

4

媽媽的精神一直很好，就是覺得自己老了，什么也干不了，還需要兒女們陪著，心里著急，我們常常把她比作老房子前面的那座擋風的墻，飽經風霜雨雪，歷經艱辛磨難，雖然早已失去了遮風擋雨的能力，但已成為我們心中的一座豐碑和永久的依托，都在用心呵護和照顧著媽媽。

去年4月初，我和愛人回家看媽媽，媽媽已經好幾天沒能吃飯了。年初的一段時間，媽媽因病住院，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后，在哥哥和姐姐們的悉心照料下，病情得到了控制，精神緊張的我們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我們認為堅強的媽媽會一如既往地戰勝病魔，度過難關。

跨出家門，回望媽媽，心頭掠過一絲不舍和留戀，心想，媽媽的病會好起來的，再回來的時候，媽媽還會從床上坐起來，我會握著她的手說很多很多的話——

? 09 ?

? 10 ?

有了以前很多次的道別，總認為這次道別也不過是最稀松平常的一次罷了，認為今天能見到媽媽，明天也一定會見到媽媽。

那次離別的回望竟成了和媽媽永久的道別。

——————

2019年4月18日2點15分，小院里的梨花開滿了白花花的一樹，風過，梨花飄落，如蝶如葉，像是輕輕掉落的眼淚，好像在告訴人們，一位慈祥的媽媽悄然離世的消息——

那天夜里的天空好藍啊，中午時分下過一場小雨，入夜后的空氣顯得格外清爽。

今夜，我們陪著媽媽，為她老人家守夜！

這樣的月夜里，很多忘不了的時刻都會回來，媽媽的聲音，媽媽的笑依然歷歷在目，慈祥的媽媽沒有走，她一如平常的活在我們的生活里。

一輪明月掛在天際，從天空俯視著我們、端詳著我們、陪伴著我們，一如媽媽的愛。

? ?寂靜的夜啊，愿媽媽安息！

? 11 ?

清明

清晨，天地清明，給奶奶上一柱香，香，飄出窗外，隨風而散。

小路盤繞，如悠悠的思念，桃花從枯枝上吐出新芽來，小草泛出綠色，曾經走過小路的有爺爺奶奶的腳印，曾牽著我的手，邊走邊講老奶奶生前的往事。兒子跟在我的身后，我開始講他老奶奶和老爺爺的故事。兒子低頭不語，心思漂游，有所敬畏。山頭風大，杜宇的叫聲隨風飄來，放眼遠處，陸續上墳的人多了起來，眾生即有祭奠。

妹妹提前好幾天就準備好了花籃和祭品，咪咪（妹妹的女兒）也從老遠趕來，專門來參加這場心靈的儀式；荒草漫過腳背，淌著清晨的露水，似帶著俗世的憂傷；奶奶托夢給我，讓我記著她，好給她上墳，屢次夢中醒來，記得輕輕呼喚，記得飛雨落花，記得拭淚微笑不語。夢里答應的事我必須完成，鏟起黃土覆在奶奶的墳頭，鏟了又鏟，覆了又覆，不知地下的奶奶可知？

累了，坐下來，想和奶奶說說話：時間過得真快，現在已是2021年了，您活著也該有100歲了吧。世事變幻，世間的所有憂慮、痛苦和哀傷輕輕散開，宛若浮云飄過，從我最初的記憶開始便是奶奶溫暖的懷抱，溫度還在，笑容依然；奶奶用柔弱的雙手為我營造了一座牢固的城堡，世間的無情和冷酷都被這雙手牢牢地擋在了外面。那份愛純粹而偉大，卑微而平凡。

真想陪奶奶地老天荒，那份奶奶已經放手的愛永遠澆灌著我的命，人來世間一趟總是有原因的，我想，奶奶來世上的這一趟就是把愛給了我吧！可我又去哪里報答呢？ 甚至當天人永隔后，就連思念都無處寄放了。無論是長長的思念，還是長長的遺忘，都成了我無法承受的生命之輕。

兒子跟在身后，稚嫩的臉上充滿好奇，在家的時候，說要給老奶奶上墳，一改平日里的倔強，溫順的一路跟來。我指了每個墳頭給兒子：大老爺爺生前是個鄉村醫生，一生救人無數，留了個好名聲；二老爺爺是個藥劑師，方圓幾十里遠近聞名；大老奶奶是個大胖子，樂善好施，活的歲數最大；二老奶奶（我的奶奶）是個小腳，最有遠見，知道念書能改變人的命運-------親人們歷歷在目，如夢如幻；雖說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但卻有著割不斷的前世緣和現世情，一滴露珠從花籃的葉上滴落，成了一朵花，似奶奶的問候和微笑。

風卷桃花，雨打臉頰，村里上墳的人越來越多，不認識的和認識的，都熱情地打了招呼，這個日子人的心會變得尤其敞亮和柔弱。

清明之夜，月光疏朗，坐在桌前，抄一段經文，把生者的思念和對逝者的懷念一一鋪展開來，筆尖劃過，思念悠長。耳畔傳來誦經之聲，讓生者安穩，逝者安詳！

? 12 ?

? 13 ?

我在這邊哭，你在那邊笑

東邊的爺爺奶奶生了很多孩子，每個孩子都是我的長輩，連年齡最小的女孩我也得叫姑姑。我一叫姑姑，她就嘿嘿笑，她長得黑俏黑俏的很耐看，說話的聲音也甜甜的。

姑姑有個小哥哥，我叫他小爸，也是我最親密的玩伴，他的嘴老是向外撅著，所以大家給他起了個外號叫“超嘴”。超嘴小爸喜歡說笑話，常常把別人逗得哈哈大笑，他卻撅著嘴不笑，他越這樣，大家越覺得好笑，就問他：“超嘴，你咋不笑呢？”。超嘴小爸說：“等你們笑罷我再笑！”。

上初中的時候我離開了小山村到縣城上學，但是老想著回去和小爸玩。星期天或放假的時候，我都要回到爺爺奶奶那里。超嘴小爸一見我回家了，趕緊跑到家里拿出好吃的東西給我吃，有一次他竟然給了我一只小松鼠。小松鼠的尾巴蓬松蓬松的，兩只眼睛黑亮黑亮，非常可愛。

1

說來也奇怪，這些小松鼠雖然是小爸的“俘虜”，但過不了幾天就和小爸親熱了。小爸把松鼠籠子打開，任憑這些小家伙們在屋子里和院子里到處亂跑，有時小松鼠還會爬到小爸的肩上和背上，甚至還鉆到他的袖管里，只見小松鼠在他的袖管里一拱一拱地向上爬，爬到胳肢窩的時候，小爸就嘿嘿地笑開了，然后小心把松鼠從袖子里掏出來，舉到臉前，對著小松鼠的臉呼呼地吹幾口，小松鼠呲牙裂嘴地吱吱吱叫幾聲。

小爸還教會我很多玩松鼠的辦法，比如把兩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圈成圓形狀，讓松鼠鉆進去鉆出來，左右兩只手輪流更換，松鼠鉆來鉆去樂此不疲；我們還把爺爺喝的白酒拿出來，用筷子蘸上一點一點喂松鼠，不一會兒松鼠就東倒西歪，看著醉態可掬的小松鼠，我和小爸也樂得氣都喘不上來！

我和小爸總是想著法子和松鼠玩，我們的童年里處處充滿著快樂和童趣！

2

我從小怕黑，但大年初一的夜會顯得格外溫柔。鵝毛大雪從大年三十的夜便開始落下，紛紛揚揚的把小山村摸白。地上的雪把黑夜逼到了某個墻角。當過年的大幕從后半夜鞭炮的喧鬧聲中拉開的時候，窗外傳來了小爸喊我的聲音：“快起來，跟我搶鞭炮去”。奶奶不讓我穿過年的新衣服，說等搶完了鞭炮回來才能換。

我一出門，就跟著小爸向鞭炮聲響起的地方跑去。我們把村里的上上下下跑個遍，從南河跑到景家，又從景家跑到河底，但更遠的地方廟底就不敢去了。

開始的時候只有我一個人跟著小爸跑，等我們跑到南河，更生抹著鼻涕跟在了我們的后面，到景家時，登云跑著喊著從家里溜了出來，天喜穿著嶄新的衣服也來了，后面傳來天喜媽媽的喊聲：不要讓鞭炮把新衣裳崩破嘍。

我們的隊伍不斷壯大，跑到河底的時候，小爸的屁股后就有了一個排的小孩了。一個個吸溜吸溜地吸著清水鼻涕，不是這個跌了個跟頭，就是那個摔了一跤。每到一家，鞭炮聲還沒結束，我們就像勇敢的戰士一樣在小爸的帶領下沖上去，一雙雙小手在厚厚的鞭炮屑中拔來拔去，天喜的新衣服口袋里突然響起了噼里啪啦的炮仗聲，把天喜嚇得哇哇直叫。

天色漸漸泛白，我們這支夜晚活動的“別動隊”冒著鞭炮的硝煙凱旋而歸。天喜的新衣服口袋已經被炮仗崩的稀爛，正沮喪著臉等著回家挨打呢。登云從口袋里掏出搶來的炮仗在更生面前炫耀，結果被更生一把搶了就跑，登云就追，不一會兒兩個人就滾在雪地上打成了一團。我個子小，力氣單薄，口袋里沒有幾個炮仗。小爸就從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把來塞給我，驕傲地昂起頭帶著我往家走。我跟在小爸的身后，感覺小爸特別高大！

3

小爸勤勞善良，具有非凡的幽默感，再加上他的人緣特別好，所以得到很多姑娘的青睞，給小爸提親的人接連不斷，但是都被小爸拒絕了，因為小爸已經有了心上人！

有一天小爸紅著臉對我媽說：“嫂子，你去她家說說，讓她嫁給我吧！”，他用的是肯定句。

我媽想，怪不得他把人家提親的人拒之門外了呢，就故意逗他：“我不去，除非你給我講講你兩的戀愛故事。”小爸紅著臉，這個戀愛故事從小爸的嘴里講出來，把我媽笑得前仰后合，說：“不要再講了，我給你說媒就是了”。

我愣在那里，心想，超嘴小爸要娶媳婦了？我該叫他新媳婦什么呢? 我問媽媽，媽媽笑著說”叫新媽”。

? 14 ?

? 15 ?

超嘴小爸要娶媳婦了,新衣服和新褲子都買好了,床上鋪的、蓋的都換成了新的,他還給新媳婦買了好多東西，小鏡子、雪花膏、抹臉油等女孩子用的東西一應俱全，然后包了一大包，拿著讓我媽看，說：“嫂子，你看咋樣？”，我媽連連說：“好看好看”，然后和我媽一起把這些東西作為“聘禮”送到了新娘子的家里。

即將做新郎的小爸特別高興，整天笑嘻嘻的。在我們這些跟屁蟲面前也開始裝大人了。他把兩只手插在褲兜里，鼻子吸兩下，鼻涕還沒流出來就掏出一個小手帕擦，擦完了也不忙著放回去，還故意的舉了舉。我的超嘴小爸什么時候有了手帕了？他的鼻涕和我一樣總是用袖管擦的。我覺得他擦鼻涕是假，顯擺手帕是真。小手帕一定是“新媽”送他的。

小爸的婚期一天天臨近了，天空的云變得漂亮極了，就連小鳥也在為小爸歌唱。村里的大人小孩都給小爸送上了美好的祝福！小爸拿著小手帕，望著美麗的天空，聽著小鳥的歌唱，腦袋里想著他的心上人，在人們的祝福聲中期待著婚禮的來臨！

------

昨晚我夢見了小爸，在夢里我伸開雙臂，雙手吊在小爸的肩頭蕩來蕩去，小爸依舊笑嘿嘿地說著笑話。小爸的笑話把我從夢中笑醒，笑醒后我就開始哭了，因為小爸早已不在了人世。

------

婚禮前一天，小爸把新衣服和新褲子都準備好，小爸要做一個嶄新的新郎官了！他把自己脫得干干凈凈，高高興興地跳進了村里的水池里，水池旁邊疊的整整齊齊的新衣服和新褲子再也沒有把小爸等上來！

那一汪清澈的水池，成了小爸走向天堂的大門，門的這邊我們哭得忘了時間，門的那邊小爸卻高高興興，把一抹準新郎的微笑永遠地留在了人們的記憶里！

4

那張發黃的照片上，小爸依舊笑呵呵，小爸走得太早也太匆忙，留下了太多的遺憾和惋惜！然而小爸在我的心中是永生的，不管任何時候想起他，總是18歲！

奶奶是從小看著我長大的鄰居奶奶，奶奶明年就90歲了。

在我們村里，能活到奶奶這個年齡的老人已經寥寥無幾，奶奶像個老古董，在她的身上依舊保留著他們那個年代的種種特征：奶奶的小腳，奶奶頭上的小纂，以及奶奶手腕上的金手鐲和銀手鐲，還有腰上系著的繡花肚兜。每當我握著奶奶的手，就像撫摸著一件有些年頭的老古董，但是當你和奶奶嘮嗑時，就會發現奶奶的思想一點都不古董，腦子轉的比年輕人還快呢！

1

奶奶從小就喜歡我，雖然奶奶自己的孩子、孫子一大堆，但是她對我有著特殊的感情。媽媽講，我半歲的時候，在一個下著大雪的早上，奶奶抱著我往她家走，我身上棉衣棉被裹了里三層外三層，誰知下我家小土坡的時候，奶奶的小腳沒有踩穩就滑倒了，我和奶奶像兩個皮球一樣一前一后從坡頂滾到了坡下。我一聲都沒哭，奶奶后來還夸我呢，說我從小就皮實。

我時常想起那個沒有記憶的早晨，白茫茫的雪下了半尺多厚，小山村靜靜地躺在雪的懷抱，在山村的小路上，奶奶的小腳踩著厚厚的雪，留下了一串串的腳印，像朵朵梅花開在雪地上，也開在了我心上。

最愛吃奶奶的油炸糕。一到過年，家家戶戶都要準備年貨，炸油糕幾乎是每家每戶都要做的美食。這時候的奶奶就圍著鍋臺開始忙活了，油炸糕的香味和裊裊的炊煙把靜靜的小山村裝點出了濃濃的年味。我總是第一個吃到奶奶油炸糕的孩子。我瞪著綠豆大的小眼睛緊盯著忙忙碌碌的奶奶，一邊流著口水，一邊等著奶奶把剛出鍋的油糕放到我的碗里。油糕外面的油泡泡還在滋滋地響，我就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吃，奶奶總是笑嘻嘻地看著我，說：“慢點，慢點，真是個小饞貓”。油糕的外皮脆脆的，里面的肉厚厚的，剛咬到一半，包在最里層的紅糖就會噗的一下冒出來，燙得我又甩手又跳腳，嘴和鼻子上沾滿了紅糖，還沒吃完就變成了一個小花貓！

? 16 ?

奶奶明年90歲

? 17 ?

現在很容易就能吃到炸油糕，可是都沒有奶奶炸的油糕香，保留在記憶深處的味覺時常把我帶入美好的回憶，幸福而溫暖。

奶奶的小肚兜是個百寶箱，外面用真絲秀出的圖案非常漂亮，里面總是裝著我最喜歡的東西。每年的大年初一給奶奶磕完頭拜完年，奶奶就會從里面掏出很多東西，有落花生、有核桃棗，還有壓歲錢。隨著奶奶年齡的增加，壓歲錢也從幾分變成了幾毛和幾塊，直到我參加了工作，奶奶還爭著搶著給我掏壓歲錢，在奶奶的眼里我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掏壓歲錢的奶奶和掙壓歲錢我其實在乎的是那個氛圍和那份親情，是一份盼頭也是一份希望，更是一份厚厚的念想；用奶奶的壓歲錢買的糖蛋無論過多少年都是甜甜的，歲月也因此變成了甜甜的！

2

春天的腳步姍姍來遲，對于勤勞的奶奶來說又是一個忙碌的季節。喜歡養蠶的奶奶把小院變成了蠶的世界，只見桑葉上面沾著密密麻麻的蠶卵，過不了幾天，一條條細細的綠蠶便會在桑葉上爬來爬去，奶奶非常細心地呵護著這些幼小的生命，不能太熱，也不能太涼，奶奶總是忙前忙后地照顧它們，臉上流出了汗水也顧不得擦幾下。

蠶在迅速成長，晚上蠶吃桑葉的沙沙聲如一曲美妙的小夜曲，奶奶白天采的桑葉一個晚上都被吃光。從小害怕毛毛蟲的我，唯獨不怕蠶，爬在我手背上的小蠶帶著陣陣溫柔的涼意，讓人感覺愜意無比，這種充滿正能量的小精靈和我難分難舍，離開奶奶家的時候，無論如何也要帶上幾條陪著我。奶奶搖著頭，拿我沒辦法。

蠶開始抽繭的時候就絕食了，它們的身體變的透明起來，像即將登上神壇信徒，把自己里里外外清理的干干凈凈，因此它們抽出的繭絲也潔白無瑕。繭絲是它們獻給勤勞的人們最好的禮物，而人們也用“春蠶到死絲方盡”的千古佳句來表達對它們的禮贊。

3

去年回老家的時候看奶奶，89歲的奶奶身體特別好，雖是夏天，但奶奶只穿件短袖汗衫在院里勞動，比年輕人穿的還少。奶奶拉著我的手說：“平，我咽氣的時候你一定要來啊！”我握著奶奶的手說：“奶奶，我不來就不準您咽氣啊。”89歲的奶奶把人生看得透透的，竟把生死這件大事也拿來調侃！我們約好，奶奶明年90歲的時候，我要好好地給她老人家磕頭祝壽！

奶奶沒有滿足我的期待，奶奶去世的消息讓我猝不及防。我一面傷心一面埋怨奶奶，為什么走的這么急呢，連聲招呼都不打，不是說好不見我您不咽氣嗎？顯然是奶奶食言了。

奶奶是坐在小板凳上洗腳時不小心滑到的，等把她扶到炕上的時候，發現右面的半個身子不能動了。奶奶在今年6月份的時候得過一場小病，當時她就做好了思想準備，如果癱瘓了，寧愿死也不連累兒孫們，奶奶的原則性很強。這次發現自己的病情比上次要厲害的多，于是就下了決心，也不說話也不吃飯，拒絕了一切醫療救治。

奶奶是珍惜生命的，奶奶一輩子的生命如春蠶一般只有奉獻沒有索取，當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即將成為兒女們的累贅時，奶奶毫不猶豫地給自己的生命劃上了句號，成就了一曲生命的絕唱！

4

皎潔的月亮掛在樹梢，綴滿繁星的夜是否也在傾聽著奶奶的故事？

奶奶明年90歲，我記得！

? 18 ?

? 19 ?

母親節的那一天，代顯梅在大學朋友圈里發了一張和母親的合影，在百花盛開的背景下母女倆相依相偎，母女情深，其樂融融，在母親寫滿滄桑的臉上，笑得像小孩一樣天真無邪！

令狐菊香說：老代，老媽耳廓很大，面相有福，最起碼有這么好的女兒。祝母親節日快樂，愿天下所有母親節日快樂！

李淑林說：阿姨90歲高齡身體還這么硬朗，多虧有你這么孝順的女兒悉心照顧，老人家才能健康長壽，好有福氣。不管多大年齡，有媽的孩子像塊寶。今年清明節前，我下班走出辦公樓，有個女士從我身旁走過，和電話里的人聊天說：“我正要去我媽家。”我當時聽到后控制不住地掉眼淚，想到自己沒有爸媽可探望，回家只能看見空房子，好羨慕別人有爸爸媽媽啊！

代顯梅回復說：淑林，大大的擁抱！我給我媽也說了，我們班好幾個同學都失去了母親，我媽說都是些好孩子，啥時候來北京到家里玩，她會像老母雞護小雞一樣護著所有你們沒媽的孩子------你們也知道，我年輕的時候很叛逆，沒少惹我媽生氣，幸虧現在有機會。

------

這是想媽媽的日子，我的媽媽離世整整十年了，每到這樣的日子我的心里就會隱隱作痛，眼前總是會出現媽媽在世時的很多細節，母親的音容笑貌有時會模糊不清，有時會清晰可見，十多年來對母親的思念總是這樣陪伴著我。母愛就是這么平凡而恒久，偉大而神奇！

媽媽去世剛剛一個月的時候，我寫了一篇小文，十年時間過去了，猶如昨日。

想媽媽的日子

今年的冬天出奇的冷，10月初我的家鄉下了一場百年不遇的大雪，天氣的異常使我預感到會發生有生以來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通過飛機的舷窗鳥瞰著廣袤的大地，大地似乎躺在一層厚厚的棉被下沉睡，城市和鄉村好像棉被上繡出的不規則的圖案時隱時現，天氣陰沉，云霧厚重----

我是接到母親病危的消息時匆忙飛往家鄉的。

其實我的心早已飛到了母親的身邊。

背著沉重的行李直奔母親住著的醫院。以往無論是下了飛機還是火車，都會有一種“到了自己的領地”一樣的感覺，總是按耐不住即將見到母親的激動心理，人還沒到家門就會大聲地叫“媽，我回來了”，隨即就會聽到母親匆忙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門開了，親愛的母親就會出現在面前，隨后是一聲聲的問寒問暖，最后就會變成一句句的嘮叨，“天這么冷，咋穿這么薄”“餓了吧，讓媽趕快給你做飯”。

-----病床上的母親側身躺臥，病魔已經把她折磨的沒有了半點力氣，母親看到我來了，眼睛一眨，大滴的淚珠滾落了下來。

望著病房外紛紛飄落的大雪，守候在母親的病床邊，過去的歲月一幕幕呈現在眼前，是那么美好，那么讓人留戀-----我常年在外工作，每逢節假日都盼望回到母親的身邊，而母親也早早地為我做好回家的準備，她從柜子里把我的“專用”被子拿出來晾曬，把老干局為她最近發的新床單拿出來為我鋪床----回到闊別的母親身邊后，身心感到無限的放松，就會像一只懶貓依偎在母親身邊，停泊在母親為我營造的溫暖的港灣里----用不著任何擔心，睡著了用不著擔心著涼，母親自然會為我蓋上暖融融的毛毯，肚子餓了更不用擔心，一碗熱騰騰的我最喜歡吃的面條就會端到我的手里------晚上躺在被窩里，被子上還留有太陽的余熱，嶄新的被單散發出令人心醉的清香，而我和母親有說不完的話和嘮不完的嗑，直到眼皮沉重的再也無法睜開-----母親肯定是在我熟睡后離開的------早上醒來后自然不用擔心任何事情，伸一個懶腰，想睡到什么時候就睡到什么時候------因為有母親在身邊。

在母親身邊的時間是非常有限的，離開家的時候母親總是送出我老遠，直到我消失在母親的視線外，但我知道母親的目光從來就沒有離開過我。即使母親現在躺在病床上，心里也在時刻惦念著兒女們，握著母親飽經風霜的雙手，心中一直呼喚著母親-----媽媽，媽媽。

? 20 ?

? 21 ?

母親已經喪失語言表達能力一年多時間了，隨即是右面的腿和胳膊也喪失了正常功能，在此期間妹妹和弟弟都在身邊照顧著母親，而我卻因為忙于工作不能夠時刻在她老人家身邊盡孝，這不能不說給我的人生增加了無限的遺憾！------記得我每次生病，母親都會守護在我的身邊，煎湯熬藥，寸步不離，擔驚受怕，我得一場病等于母親得兩場病------ 母愛的無私和偉大就像永恒的太陽，無時無刻都在溫暖著我------此時此刻的我多么希望能夠為母親分擔一些痛苦，讓母親重新站起來，重新重復時刻掛在嘴邊的我的乳名啊！

母親的一生經歷過很多的坎坷，特別是在婚姻上很不幸，在我們很小的時候就與前夫離婚，后來和爺爺奶奶一起把我們拉扯大，可以想象，一個缺少男人的家庭，一個孩子們缺少父親的家庭會是什么樣子。每當說起往事，她都會告訴我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是和爺爺奶奶共同撫養我們的將近15年的時間，那時候雖然很苦，但是她說一看到孩子們心中就充滿了幸福，一切不愉快和困難都會忘在腦后------母親用她柔弱的肩膀扛起了一個男人應該承受的重擔，承擔起了一個弱女子不該承受的壓力！后來兒女們一個個長大成人，成家立業，等到孩子們有了孩子，這時候的母親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又拿出當年撫養自己孩子的干勁開始一把屎一把尿地撫育孫子和外孫。

------陽光從窗戶上面斜照進來，母親的絲絲白發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我輕撫母親額頭，輕輕地告訴她：您的孫子、孫女和外孫、外孫女都守候在您的身旁，看您有多幸福！

母親走的時候很平靜，也許是太累了，她真的需要好好地睡覺了。我輕輕地撫摸著母親的雙手，這雙為兒女們擋風遮雨的手，這雙為兒女們勞作了一輩子的手，多想把母親挽留------多想抱著母親，溫暖母親漸漸冷卻的軀體，多想大聲地呼喚-----媽媽，您別走！那一刻世界好像凝固在了一起，時間停止了她的腳步------

母親沒有死，就和奶奶沒有死一樣，在我的心中她們到了一個遙遠的地方，一個有青山綠水，碧樹成蔭，有鮮花有花香的地方，那里有我的祖輩，充滿了關愛、幸福和溫馨------弟弟、妹妹為母親準備了很多穿的、吃的，還準備了母親最愛看的老年雜志，我們認為母親要作一次遠行了，必須做好充分的遠行準備。

天地之間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剛剛見暖的天氣并沒有化去絲毫的積雪。母親安息的地方位于一塊高地，兩邊都是溝壑。手捧一把黃土，心中滿懷敬意地灑在母親的墳頭，驟然之間，心中對這片接納母親的土地和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滋生出了無限的摯愛。厚厚的雪像一條棉被蓋在大地的身上，亦蓋在母親的身上。大地在沉睡，母親也在沉睡，大地將會在來年驚蟄一聲驚雷中蘇醒，那時候生長在大地母親身上的萬物將會再次勃發出無限的生機。

母親，安息吧，您與大地同在！

記得小時候因為淘氣，挨了母親的打后就跑去找奶奶，因為在奶奶那里總能找到安全的庇護，在奶奶的懷里哭著鬧著，非要奶奶重新生我一次不可，這樣我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叫奶奶“媽媽“了。小孩的心思，純粹而簡單。等我懂事了，奶奶還總是提起這件事，可以看出在她的心里充滿著喜悅和安慰。我知道，其實奶奶的心里始終有一個心結，奶奶一生沒有生過孩子，父親是過繼給爺爺奶奶的，過繼前對奶奶稱呼什么過繼后就稱呼什么，沒有改過口。雖然奶奶沒能得到父親”媽媽“的稱呼，但是她卻努力地成為了一位合格的媽媽，父親大學畢業是離不開奶奶的默默奉獻的。

我媽嘴甜，還沒過門就開始叫奶奶“媽“了。過門后更是門里門外，進來出去地叫，奶奶心里樂開了花。母親是村里的老師，整天忙于工作，奶奶從不讓她做一頓飯洗一次鍋，春夏秋冬的衣服總是準備的妥妥帖帖，婆媳關系如母女般親密。我知道，奶奶的付出終于有了回報，她終于當上”媽“了。奶奶和媽媽生活時光是奶奶最幸福的日子。

我是在奶奶的照顧和庇護下長大的。除了母親外，是奶奶給了我人世間最大的溫暖和關懷，從奶奶那里我領悟到“媽媽“更深層次的含義。非常慶幸我能在那個懵懂的年齡請求奶奶重新生我一次，這或許給奶奶帶來過無限的幸福和安慰吧。在母親節這樣特殊的日子里，希望把我最特殊的問候獻給親愛的奶奶，愿天堂里的奶奶：母親節快樂！

? 22 ?

母親節的問候

? 23 ?

1

我的大爹叫李天增，是我們家唯一的男勞力，由于父親長期不在身邊，我從小就是在媽媽、爺爺奶奶和大爹的呵護下長大的，我們親如父子。

小時候最快樂的事情就是騎在大爹的肩膀上到蔭城去看戲，回想起來，恍如昨日。我家住的龍山村和蔭城中間隔著五龍山。五龍山上植被茂密，松濤陣陣，小路蜿蜒，崎嶇難行。我騎在大爹的肩膀上卻悠哉悠哉。大爹像長了飛毛腿一樣走的飛快，不一會兒就把其他人甩得不見了蹤影。我一回頭看不見了母親，就擂起拳頭敲大爹的光腦袋，大爹只好停下腳步讓母親走到他的前面，大爹在我的胯下任我指揮，但總是樂呵呵的。大爹的光頭很亮，在太陽的照耀下閃閃發光。

翻過五龍山，路過桑梓村，常看到一個穿開襠褲的小孩在路旁玩泥巴。小孩的鼻子前筒著兩行黃鼻涕，一個人玩得很是津津有味，我看到他捏了很多小動物擺放在一塊青石上，大爹背著我走過他的身邊時，他還看了我一眼。前些時候到惠斌家玩，總覺得以前來過這里，那條小路和那塊青石還依稀記得。那個玩泥巴的小孩不會是惠斌吧？惠斌說話甕聲甕氣的，鼻孔里好像塞著黃鼻涕。惠斌后來參加了對越自衛反擊戰，被派往老山前線，立了戰功，成了國家的功臣。

76年毛主席逝世，那時候電視機還是稀罕物，鄰近的村莊只有蔭城有一臺7英寸的黑白電視。只見大隊院里人頭攢動，都盯著前面忽閃忽閃的屏幕。從那臺電視機里，我第一次看到了安詳地躺在水晶棺里的毛主席，講話的華主席，以及頭戴黑紗的江青和穿著中山裝的王洪文------大爹一直把我高高舉過頭頂，大聲喊著：“看見看不見？”。

黑夜降臨，伸手不見五指的五龍山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看完電視后，我們村的人都相跟著往回趕。這些人都是一些青壯年，大爹背著我走在人群的行列中。走到半山腰時，只聽后面有人喊“不對呀，我們剛才已經走過這里了”。此時大家才回過神來，原來大家一直在原地打轉。大爹說我們遇到了“鬼打墻”。他告訴大家不要慌，坐下來抽袋煙就好了。我當時只覺得好玩，沒有絲毫的恐懼，因為大爹的胳膊把我摟的緊緊的。等到天剛蒙蒙亮，遠方的天際泛出白肚的那時候，大家才找到回家的路。長大成人后，才知道“鬼打墻”就是迷路了，黑夜走路總在一個地方打轉是一件令人感到恐懼的事情。

一世的善良

五龍山是神秘的，但是她對小孩子卻毫無保留地敞開自己溫情的懷抱，把一個充滿童趣的世界展現出來。我清晰地記的在大爹寬厚的肩膀上看見的一個個小精靈，小精靈們白發銀須，個子在成人的膝蓋以下，身著白袍，在草叢里蹦蹦跳跳，輕快無比。這些小精靈是五龍山的靈魂，世世代代守護著五龍山。大爹說，小精靈只有小孩子能看見，因為小孩子的心靈是純凈的。

2

大爹27歲時大娘去世，后來沒有再婚，給他說媒的人也不少，可大爹都一一打發了人家，說，我這個人命中克妻，已經克了一個，還讓我再克一個嗎？大爹幽默風趣，處處表現出樂觀豁達的性格。

大爹一個人住在我們家的老宅子里，老宅子沒有院墻，一條小路從院子的中間通過。我勸說大爹打個院墻，圍個小院。大爹總是說，能拆一堵墻，不堵一條路，大家都走順了，還是留著吧。大爹還說，我一個糟老頭，家里也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還怕什么小偷呢？因此，那條小路就一直留到現在，當人們路過這條小路時，總會想起大爹，想起那個留路的人。

有一次，大爹煮好面條后，端上碗就到鄰居家串門去了，誰知一走就是兩個小時，等大爹回來后發現鍋里的面湯只剩下鍋底了。大爹很是驚訝，思前想后，怎么也想不起是自己喝的，問問左鄰右舍，他們的腦袋也搖的像撥浪鼓似的。這件神秘的事件保留了很長一段時間。有一天，村上的一位老漢對大爹說，那天我路過你家門口，口渴了就到家里尋口水喝，房門開著，沒有人，我看到鍋臺上熱騰騰的面湯，就喝了兩大碗。說完老漢還撅著山羊胡子咂了咂嘴，好似在回味。

大爹天性敦厚，無欺無詐，但時不時會遭到別人的捉弄。文革期間的一天晚上，一位鄰居偷偷地來到我家，在大爹的耳畔耳語了一會兒就走了。只見大爹披衣下炕，摘下墻上的扁擔就出去了。原來那位鄰居對他說，在小廟山的路上有一堆煤，堆了好幾天也沒人要，大爹想，沒人要怪可惜的，就挑上籮筐上山了。大爹剛走，鄰居就到大隊報告去了。等大爹把煤裝好準備回家時，被兩個扛槍的民兵逮了個正著，大爹有口難辯。說起這件事，大爹苦笑，后來卻被他編成了笑話。我們時常纏著他，讓他講一講上山挑煤的故事，他總是樂此不疲，一遍比一遍講的有趣！

3

大爹是個地道的農民，沒見過什么大世面，但是骨子里卻透出一種藝術家的風范。大爹寫的字雖說不上有多好，但是大家都喜歡，喜歡那種笨拙中的樸素。每到過年找他寫對聯的鄰居絡繹不絕，大爹總是全部應承下來。除了寫大門上的對聯，還要給豬圈上寫，炕頭上也要寫。有一次，一位不識字的老漢，錯把炕頭上的對聯貼在了豬圈上，結果豬圈上貼的是“身體健康”，炕頭上貼的是“肥豬滿圈”，在村里傳為笑話。?

? 24 ?

? 25 ?

大爹不僅字寫得好，繪畫在我們村也是頭把交椅。我從小接受的24孝教育就是大爹一邊畫一邊給我講的。我們村如果有老人去世，會在棺材板上油漆繪畫，大爹總是隨叫隨到，免費服務，人家要付他工錢，他總是說；“老泰山生前對我不薄，這點服務不算什么”，然后默默地開始自己的工作。大爹的這種只講付出不要回報的品格，村里人和鄰居們都默默地記在心里。大爹病重期間，鄰居們都來看他，圍在他的炕頭紛紛落淚。

大爹心靈手巧，他的另一件本領就是扎花圈和糊紙樓。別看這種活不用多大力氣，但是卻費時勞神。作者的匠心和耐心無不體現在一刀一剪，一刻一鏤中，往往完成一件作品后，大爹都要在炕上休息好幾天才能反過勁來，當人們看著大爹的作品發出嘖嘖稱贊時，大爹的臉上會露出欣慰的笑容。大爹說，他無法不用心啊，他總是想著和念著那些過世人的好處，希望能夠盡心盡力為他們做好最后一件事情，不留遺憾！

大爹憑借自己的本事和無私的奉獻精神在村里贏得了好名聲！

4

? ? 大爹先后送走了我們家的四位老人，大爺爺和大奶奶，爺爺和奶奶。上學的時候，他和父親都很聰明，考試成績也都很好。稍大一些，有一天他對爺爺說：“我不念書了，讓弟弟念吧”。結果父親考上了大學，而他卻留在了家里，一直在老人的身邊恪盡孝道！擔水挑煤種莊稼，修院補屋蓋豬窩，事無巨細，面面俱到。等送走了四位老人，他也老了，他總是說，我的任務完成了，也該走了。

春節回家看大爹，他見了我第一句話就說：“你看看，我又賺了一年”，樂觀幽默的大爹看到我就樂得合不攏嘴，趕緊給我做面條，炒臊子。結果只顧著樂，錯把案板上的白糖當作食鹽放到了臊子里，把一鍋香噴噴的臊子炒成了甜的，我們父子哈哈大笑，開心地吃著甜臊子面！?

大爹來過一次北京，帶著無限的好奇和疑問返回了家鄉。比如他剛下火車就把北京笑話了一頓，他說：“北京咋還不如咱們長治呢？”，那時候北京南站顯得破爛不堪，和他的想象產生了很大的落差！大爹第一次坐電梯，當他走出電梯時，很是驚訝地問我：“這個箱子動了動就到家了？”。我在天安門、故宮、頤和園、長城等地方給大爹照了很多相，回家后他把這些相片放在鏡框里，掛在老房子最顯眼的地方，他總不厭其煩地給前來串門的鄉親們做著介紹，很自豪！

大爹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坐過飛機，在大爹的想象中能在天上飛，那簡直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大爹查出胃癌的時候已經是晚期。大爹對我說，他不怕死，也沒有什么遺憾。大爹臥床不到一星期就去世了，去世前的一天晚上，大爹來到了我的夢里，高高興興地向我道別！

大爹的葬禮很熱鬧，全村的老老少少能到的人都到了。花圈和紙樓擺滿了那個沒有圍墻的小院。人們默默地為大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用他們的行動來報答大爹的一世善良。

? 26 ?

? 27 ?

1

做了夢，第一個就會講給母親，無論是相隔萬里還是白天黑夜，都會拿起電話，而電話一邊的母親無論醒著還是睡著，忙著還是閑著，都會立即進入聽夢狀態，等我把夢說完，然后給我解夢。一夜，突夢一條大蟒蛇張著血盆大口向我撲來，嚇得我一身冷汗，喊著叫著醒來。這種夢是必定要立即講給母親聽的。不曾想，電話一邊的母親高興的連說好夢好夢。在母親那里，好夢會好上加好，噩夢會變成好夢。

母親一直是我的守夢人。

母親因為糖尿病并發癥失去了語言功能，從那時起我再也無法通過電話把夢告訴母親了。照顧母親期間，我常常推著輪椅上的母親出門遛彎，每當我們走在羊頭嶺公園的綠蔭大道上時，一邊走，一邊告訴母親我的夢，那時候只能聽見從母親嘴里發出的含糊不清的聲音，見我聽不懂，母親就急得唉聲嘆氣，那種失望和無奈的眼神現在想起來都讓人心痛不已。

母親退休前是小學老師，口才極好，教了一輩子漢語拼音，我就嘗試著讓母親從 a,o,e 等簡單的字母發音學起，母親非常配合，在不斷的努力下母親終于從第一個字母念到了最后一個，每逢有人來家里看望母親，母親不再見人就流淚了，而是迫不及待地把漢語拼音從頭念到尾，把那些好心人感動的直流淚，而母親像小孩子一樣興奮。

母親除了能念出簡單的漢語拼音外，居然還能叫出我的乳名，而說的最清晰，最標準的一個字就是“好”，尤其是當我告訴母親我的夢之后，從母親嘴里說出的那個“好”字，即干脆又標準，與正常人毫無差別。我知道，在飽受病痛折磨的母親的心里，只有用這個字才能表達出她對兒女們期望的全部含義。

一夜思親兩行淚，天明還念守夢人

堅強的母親最終沒能戰勝病魔，帶著無限的遺憾離開了我們！

母親去世后，我常常會夢見她，夢中的母親會說話了，也能站起來走路了，夢中的母親終于擺脫了病痛的折磨！母親曾對我說，年輕的時候真不知道病痛是什么，有時候還盼著生病，好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讓人伺候。難怪母親年輕時像鐵打的似的，六十年代在陶清河水庫修壩時一個人拉著平板車從坡上飛到坡下，那股戰天斗地的精神怕過誰？夢中的母親如鋼鐵一般堅強。

我的生活從此變成了對母親永不停息的思念。

獻給天堂里的母親

在熱鬧的都市里，

我會找個僻靜的地方，

靜靜地想您；

天下雨，我落淚，

雨落在地上滲進土里，

淚流在臉上滴到心里！

想累了也舍不得把您放下，

因為雨的地上花正開，

淚的心里盛著媽媽的愛！

2

夢見奶奶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夢里還是那座老房子，東邊的偏房是母親，中間的主屋是爺爺奶奶，母親的房子里亮著幽暗的燈光，我像一陣風飄進去，里面空無一人，媽媽不知去哪里了，我又飄到中間的主屋，奶奶笑盈盈地坐在炕頭做針線活，爺爺還在蒙頭睡覺，依舊是鼾聲如雷。我突然想起奶奶和爺爺不是去世了嗎？我的喉嚨快喊啞了，奶奶也不應聲，奶奶依舊在笑，我握住奶奶的手，跪在她的身旁，我的心里有很多話要給奶奶講，登時喉嚨哽咽，不禁嚎啕大哭 — 我的哭聲把自己驚醒了，淚水滿枕巾------

夢見奶奶是非常幸運的，只要夢見她老人家，第二天必定會有好消息，不是得到親人的信息就是與久違的朋友見面。準確率讓人難以置信。

中學的時候奶奶在縣城專門給我做飯，那時我學習是很用功的，我會大聲背誦課文，奶奶不識字，但她會拉著爺爺一起坐下來聽我背，爺爺一邊聽一邊瞌睡，奶奶就擰他一把。和奶奶在一起的那段時光一直出現在我的夢中，始終溫暖著我的夢境。

? 28 ?

? 29 ?

奶奶知道學校的飯食不好，很多同學在學校既吃不飽，更吃不好，正值青少年發育階段的我們，好像都長著一個無法填滿的胃。奶奶蒸的包子無論如何也舍不得自己吃的，她讓我把我的好同學也叫來吃包子，尤其對奎平偏愛有加，奎平會把肚子吃的圓鼓鼓的，奶奶看著有說不出的高興。

奶奶的離世給我帶來了無法承受的生命之痛，整個世界在我的眼里黯淡了很多、很久：

無法放開您的手，

親愛的奶奶

淚水和呼喚

已無法把您挽留！

是您自己的選擇，

還是上蒼的安排?

淚水清揚的滿月,

就這樣載走了親愛的奶奶!

我唯有匍匐在茫茫的土地上,

祈望天空，

愿那顆最大最圓的月亮,

成為您的永生！

去年年底，在北外東門外的一家小飯館與四清見面后，我說昨夜夢見了奶奶，原來是要見到久違的老友了！四清咧著嘴笑個不停，四清從上海來，大學教授，說話不慢不急，溫文爾雅。四清說上初中時他吃過奶奶包的包子，豬肉粉條，那個香味至今還留在嘴里，說著禁不住把頭扭了過去，我知道奶奶一直是我們溫暖的回憶，那是一段讓人一提就感動的經歷。

出現在夢中的奶奶往往讓我置身于另一個時空，奶奶的音容笑貌，舉手投足如生前一樣親切溫暖。在我的意識中，那是一種真實的存在，是我會大聲喊著、哭著醒來的一場夢。

? 30 ?

? 31 ?

“失去的歲月在記憶中閃爍著永遠不可企及的幸福之光”

——周國平

1

清晨到姥姥家杏坡撿杏是小時候最開心的事。熟透的杏在枝頭再也掛不住了，晚上就劈哩叭啦地掉下來，聲音傳的很遠，第二天清晨整個杏坡會鋪滿黃澄澄的一地。撿起哪顆都好吃的不得了，杏上滿是清涼的露水，用手一撅，啪的一聲，杏肉和杏核完全分離，杏肉塞到嘴里，甜甜的，綿綿的，滿嘴都是清香，滿心都是歡喜！杏核是舍不得扔掉的，攢起來曬干，剝了外殼的杏仁還能到藥鋪里換錢。我的第一支紅藍鉛筆就是外公換了錢買的。

時光在姥姥家四合院的門梁上刻下深深的痕跡，幾十年的光陰好似在一瞬間就過完了。一進四合院，時光仿佛又倒了回去，聽見姥姥喊我到杏坡撿杏，我提了籮筐一路小跑，奔向杏坡。姥姥那時候還算年輕，顛著小腳滿院逮下蛋的母雞，一人提了豬食能一路小跑，坐在織布機上勞動起來更是讓人眼花繚亂，里外院都能聽見姥姥織布的聲音；外公剛下地回來，花白的胡須飄在胸前，高高的身軀清瘦的臉盤，似有仙風道骨。

我常常會情不自禁地在電腦上打開谷歌地圖，從衛星圖上盯著姥姥家的小山村看，在上面尋找我曾經熟悉的一切，辨認著姥姥家的四合院，模糊不清的小路，還有杏坡。

每次回到老家，我都會到姥姥家的四合院看看，仿佛那里還住著另一個我，但眼前的情景和記憶中相比，仿佛變小了很多，我輕撫堂屋窗臺上的青石，好似撫摸著再也回不去的時光，青石上坑坑洼洼的皺褶里，藏著講不完的心思。

? 32 ?

歷經滄海千帆，歸來依舊少年

第二部分：

歷經滄海千帆，歸來依舊少年

? 33?

慣。他們讓她在燒熱的磚上小便，好擺脫尿床的習慣。那時是1965年前后，雖然時間上幾乎在同一個時代，但姥姥家距離馬爾克斯的哥倫比亞十萬八千里，地域上根本沒有傳播的可能性，世界真的讓人感到奇妙。

? 34 ?

2

得到一只鉛筆是上小學時的夢想，石板和石筆現在早已淡出了人們的記憶，帶有木頭框的石板是在廟底供銷社買的，石筆是在墓口挖的。墓口是姥姥家小山村的一處地名，這個地名有一個殘酷的傳說，據說秦時，青壯年被征修長城，秦始皇覺得60歲的老人不能下地勞動，只能消耗糧食，于是下令將他們活著送入墳墓，名叫“寄死墓”，就是在一個土崖上挖一個洞，讓老人住進去，洞口砌磚，留下一個只能放進飯碗的豁口。子女們每天都給老人送飯，每天在豁口處壘一塊磚，直到把豁砌滿為止。

有一天，一位來自西域的使節牽著一頭如牛一樣大的動物來到秦始皇的朝堂上，只見它尖嘴帶有胡須，小眼滴溜溜亂轉，一根尾巴拖在地上，大搖大擺地站在那里。西域來使說有誰知道這個東西是什么，他們情愿臣服于大秦。秦始皇不認識，大臣們也一個個干瞪眼，說從來沒有見過。秦始皇沒有辦法，就貼出皇榜，說誰能認出此物，重重有賞，很多天過去了，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無奈之下，從“寄死墓”里請來一位老人。老人從袖子里面掏出一只貓，誰知道，這個龐然大物一見貓，就后退三丈，嚇得渾身亂顫。老人說，這是一只老鼠。西域使節點頭稱是。從此以后，秦始皇覺得60歲以上的老人并不是一無是處，下令廢除了“寄死墓”。

（據了解，“寄死墓”在正史中并無記載，僅流傳于民間，在秦漢時期有過短暫的歷史，是特殊歷史條件下的產物。）

墓口那里刨出的石筆質地均勻，顏色清晰，不易折斷，放學的鈴聲一響我和志偉、丙仁就向墓口沖去，以便能挖到最好的石筆。很多的時候，在我的夢里都會夢見一個小男孩，奔跑在搶石筆的路上。我們并不知道，在這個地方的遙遠的年代曾經發生過的那些悲傷的故事，腳下的這方土地也不知埋藏著多少心酸的歷史。

3

姥姥家居住的小山村吃的是泉水，村里的女人大部分膚白貌美，但和我住在一個院的俊的和外院的江魚那時候卻說不上好看。俊的這個名字就是好看的意思，但是她老是撅著個厚嘴唇，說話的嗓門老粗；外院的江魚要好一點，她的皮膚白，但是長著一雙小眼睛，動不動就扯開嗓門哭個沒完。說歸說，但我是離不開她們的，天不亮她們兩就打了小燈籠來喊我上學，晚上下自習也和我一起回來。我從小就怕黑，如果沒有她們，我將會度過一個多么可怕而孤單的少年。長大后沒有見過她們，她們肯定比小時候好看了，因為從姥姥的小村莊出來的女人都好看。

志偉雖然有一頂讓我羨慕的皮帽，但他卻愛尿炕。一大清早，就能看見志偉家的院子里晾了很多的床單和被褥，志偉的媽媽一邊嘮叨，一邊在火臺上燒紅了磚，讓志偉往上面撒尿，嗤的一聲，一股青煙騰起，志偉的媽媽在給志偉治療尿炕的毛病。這種民間土辦法很靈，經過幾次治療后，志偉就真的不再尿炕了。在《百年孤獨》里面也描寫了這種方法：小蕾梅黛絲雖已經進入青春期，卻尚未擺脫童年的習

4

春天的杏坡最早燦爛了起來，最先來到杏坡的不是我，而是一群一群的蜜蜂們。五姨那時候還沒有嫁人，人長的漂亮，留著大辮子，走路一甩一甩的，和我的關系最好。教會了我很多俏皮話，六一兒童節的時候她會把我的衣服洗的干干凈凈，熨的平平整整，然后給我戴上紅領巾，上下左右端詳很久才讓我上學------

? 35 ?

外院住了三家。東屋靠南的角上有一間小屋也是姥姥家的，里面住著老兩口和一個兒子，兒子的年齡和我差不多，但長的比我高，據說是從河南逃荒來的，至于什么時候來的，我也記不清楚，但我記得他們的兒子叫“土長”，就是土里長大的意思。土長每天不上學，背個籮筐上山挖野菜，但和我的關系特別好，每次在山上摘了山葡萄都給我吃。土長個子高高大大，但長的毛毛草草，頭發是紅的，臉皮是土色，走路像小鬼，眼神如賊漢，就和山神廟外守門的泥塑像一樣粗制濫造。每當我去找他玩的時候，總能聽見他的父親在打他，他的叫聲高一聲低一聲，比看見他本人都滲人----嚇得我扭屁股就跑。

? 36?

1

姥姥家西屋的樓梯口是我無論如何也不敢靠近的地方。望著通往閣樓頂棚的樓梯，仿佛通向一個神秘的未知世界，樓梯上一片片剝落的黑漆透出一種猙獰，一個很大的木板把閣樓與樓梯隔開，只有爺爺才能用他的脊背把木板頂開。

我用手緊緊地拽著爺爺的后衣襟，踩著一節節樓梯往上爬，腳踩在樓梯上的咚咚聲沉悶而深遠，我緊張的連一聲粗氣都不敢出。

閣樓上黑漆漆的，等眼睛適應了黑暗的時候，只見地板上挨個擺放著一只只竹樓，這些竹簍細脖圓肚，因為年代久遠而顯得陳舊無比，爺爺打開一扇窗戶，陽光從外面直射進來，照的我連眼睛都無法睜開。

滿是灰塵的竹簍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而里面究竟裝著什么？我從來沒有見爺爺打開過，我曾經想過，里面是否裝著和阿拉丁神燈里一樣的魔鬼呢？直到離開姥姥家我都是靠著這樣的想象維持著童年的好奇。

2

天還不亮，里院南屋和我一起上學的女孩俊的和外院的建魚都來喊我上學了。

姥姥家住的地方是一進兩院的四合院。里院的北屋和西屋是姥姥家，東屋和南屋分別是另外兩家，俊的就住在南屋。

東屋里住著一個老爺爺，沒有鼻子，有鼻子的地方只有兩個小孔，第一次見怪嚇人的。每年正月到姥姥家拜年，總能遇到這個老爺爺，一開始害怕，但是第二次、第三次就由怕改成好奇心了，老爺爺說是小時候在山上挖野菜的時候遇到了狼，狼想吃他，他不同意，狼就朝他的鼻子扇了一巴掌，把鼻子扇掉了，沒了鼻子就沒了臉，從此別人不叫他大名而改叫“沒臉孩”了。那時候我還小，每到姥姥家走親戚，總是到東屋找他，指著他臉上的兩個小孔問：為什么沒有鼻子。老爺爺沒法回答我的問題，就笑著說：擤鼻涕擤掉了。然后我就給姥姥說：“東屋的爺爺把鼻子擤掉了”，把姥姥笑彎了腰，把爺爺笑的只叫我“搗母羔的”（搗蛋鬼）。

山的那邊是姥姥家

? 37 ?

那時候四姨家的俊親也在姥姥家，剛學會走路，但是她最擅長的是往高處爬而不是走路，一不留神就爬上了炕沿和凳子，爬到凳子上還會繼續往桌子上爬。有一次俊親從堂屋往屋外爬，剛剛爬過門檻，一頭就栽倒了門外，半天沒有哭上來，可把姥姥嚇壞了，氣的姥姥攆著我滿院打，后來，俊親一往高處爬我就偷偷地掐她，俊親皮實，也不叫，掐過幾回后就不再往高處爬了。

四姨生俊親的時候我媽領著我去北宋看四姨，四姨圍著頭巾坐在炕上，懷里抱著俊親，四姨把我叫過來讓我湊到近處看看她生的孩子。四姨就和媽媽一樣喜歡我和愛我，總是怕我吃不飽，吃了核桃趕緊塞柿子，我吃的越多她就越高興，和媽媽離開四姨家的時候，上衣和褲子的口袋里全是好吃的。----- 有時候真不想長大，希望一直被四姨愛著、寵著、護著！

四姨經常帶著小慧到溝里姥姥家，小慧那時候還不會走路，有流不完的鼻涕，姥姥就在她的褡褳前襟上縫了一個小手帕，這樣可以隨時給她擦鼻涕了。小慧最喜歡讓我背著玩，騎在我的背上就是不愿意下來，一抱下來就哭，鼻涕糊的哪里都是，一騎到我的背上就高興，一高興就“響嘴”。等長大了，還會不自覺的想起她以前流鼻涕的樣子。

姥姥的小腳比奶奶的小腳還小，經常看到姥姥坐在織布機上勞作。姥姥的手在織布機上方拿著紡線錘在密密麻麻的絲線中間來回穿插，兩只小腳在織布機下方有節奏地踏來踏去，手腳并用，如同坐在鋼琴上的音樂家演奏出一曲曲優美的旋律。我時常站在姥姥和織布機的旁邊，看著姥姥一天一天不知疲倦地勞作著。姥姥織了很多粗布，給全家人做衣裳。

很多年后，姥姥因為坐骨神經痛，再也無法走路和勞動了，掛在西屋墻上的紡花車和放在角落里的織布機上蒙上了一層厚灰，但是我相信，姥姥依然依戀著這些曾經陪伴過自己的心愛之物，我也時常會想起姥姥當年勞動的情景，仿佛聽到從四合院里傳來嗡嗡的紡車聲和有節奏的織布聲，這是勞動的聲音，勞動的聲音是如此的的美妙，勞動的精神是如此的動人，這就是姥姥寫就的人生經典！

上大學的時候，每次看姥姥和爺爺，一見面，姥姥就追問我找上對象沒有，有一次我就哄她說找上了，這下可好，姥姥非讓我下次帶來看看不可，我滿口答應，卻陷入了兩難。但是姥姥卻非常開心，身上的關節也不疼了，坐骨神經也好多了，半夜也不喊爺爺了。爺爺說，姥姥比吃上10顆止痛片還頂用，天天等著我領著對象給她看！

在姥姥的眼里我是一個念過很多書的人，姥姥總是以我為傲，見人就夸我，說我念的書摞起來比我還高。每次見了姥姥，她總是把攥在箱底的好東西拿出來偷偷地塞給我，其實姥姥給我的是大光牌香煙和康師傅方便面，這些都是四姨和四姨夫孝敬她和爺爺的，姥姥還偷偷地向我眨眨眼，我便把姥姥的心意珍藏在了心里頭。

? 38 ?

4

姥姥家的大門外是一片杏樹林，是我最愛去的地方，天還不亮，爺爺就叫醒我到杏坡去撿杏，經過一個晚上，成熟的杏等不得天亮就紛紛地從樹上掉落下來，當我提著籮筐到杏樹林的時候，發現整個杏坡都鋪滿了杏，這些掉下來的杏比用手摘下來的杏更好吃，更甜，而且更容易用手掰開。

露水落滿了地，腳下的草上，頭頂的樹葉上都是露水，從草上走過，會落在腳上，從樹下走過，會落在頭上，人到了杏坡，整個人都成了露水人了。

杏坡不光有杏，還長著一片片的金針菇、大蔥、西紅柿和黃瓜。金黃色的金針菇發出特別香的味道，悠悠得飄在清晨的空氣里。

撿起地上的杏，美美地吃上兩口，早上清涼的空氣，口里香甜的杏肉，讓我享受半天。地上的杏撿完了，再用兩只手往杏樹的樹干上一推，撲騰騰一陣杏雨從天而降，這是那些準備往下掉還沒有掉下來的杏，眨眼之間，杏林的地上又黃黃的鋪滿了一地。

一籮筐，兩籮筐，一直撿到太陽從東方露出紅紅的臉，陽光慢慢的照在了清晨的空氣里，樹葉上的露珠把陽光折射成五顏六色的光。

爺爺戴了草帽，肩上扛著?頭準備下地干活了。姥姥站在院子的大門口喊我回家吃早飯了。我把杏吃的飽飽的，早吧吃飯的事情忘光了。

從杏坡往姥姥家走，小路上有蝸牛往草葉上爬，在身后留下一條白色的光帶，有蝴蝶在我的眼前飛舞。

我把撿來的杏一個個剝開，把里面的杏核剝出來，把杏肉鋪在太陽底下曬，曬好的杏肉姥姥會用一只竹籃掛在房梁上，好讓我在沒有杏的季節里也有杏吃。

剝下來的杏核，爺爺會用小錘子一個一個地敲開，把里面的杏仁拿出來堆很多，然后賣給藥鋪也能掙不少錢哩。

5

姥姥的牙不知什么時候都掉光了，早就配了副假牙。姥姥吃完飯，總是喊我給她倒碗水，把摘下來的假牙放在清水里清洗。我特別喜歡看姥姥摘牙和安牙的一整套動作。姥姥一摘下假牙，兩個腮幫都會陷下去，就和我想象中小紅帽里的狼外婆一樣，有時候我還把兩個腮幫子用力往嘴里吸，努力學著姥姥的樣子。清洗完后，姥姥安牙的動作非常麻利，就和我玩手槍拉栓一樣，只聽咔的一聲，姥姥就變回了原來的模樣，說話也清楚了，喊人的聲音也洪亮了。

寒冷的冬天很難熬，數九寒天，和伙伴們在冰天雪地里玩雪仗，在雪地上打滾，衣服上和褲子上全都是雪，褲管里也裝滿了雪，玩累了，趴在炕上就睡，等一覺醒來，褲腿里面的雪全花了，把炕上的床單和被子全都洇濕了，姥姥就拿了笤帚打我屁股，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姥姥挑燈夜戰，在昏暗的煤油燈下戴著老花眼鏡為我縫制了一條連腳褲，把襪子和褲管縫在一起，在兩層襪子中間塞上棉花。我穿著姥姥縫的連腳褲，無論怎么瘋玩，外面的雪再也進不到我的襪子和褲腿里面了。

?39 ?

8

爺爺是一個純粹的共產黨員，我上大學的時候，媽媽常常寫信督促我入黨，每次來信總是提到寫入黨申請書沒有，還說我們家從爺爺開始就是共產黨了，到了她依然是共產黨，到了我千萬不能不是共產黨。還說她結婚前在淘清河水庫修大壩，參加了共產黨員先鋒連，和男人們一樣駕著車活躍在工地上，他們憑著對黨的一腔赤城，坡度再陡，也擋不住鐵姑娘的腳步，每當母親說到這段歷史的時候總是很激動，每當駕著車下坡的時候，她總是把兩只胳膊往車上一架，吊在半空中往坡下滑，那真夠嚇人的。媽媽說那時候工地上經常死人，但是大家胸懷祖國，熱愛毛主席，根本不會把死放在眼里！嗨，那一代人，讓人佩服，讓人感慨！

爺爺有個弟弟，在解放初期參加了志愿軍，到朝鮮打仗，從此一去不復返，沒有再回來。爺爺經常指著掛在四合院大門口上方的“烈軍屬”牌子給我說，我們家是烈軍屬，是對國家有功的家庭！

我在大學寫了四年的入黨申請書，沒有入成黨，快畢業的時候，班長梁文武悄悄地把我叫到宿舍外面，告訴了我一個很好的消息，在即將畢業之際，組織上決定把我發展成為入黨積極分子，從此，我看到了入黨的曙光。

參加工作后，繼續寫入黨申請書，幾年過去了，我依然在“入黨積極分子”階段踏步，媽媽不再問我這件事情了，爺爺似乎也忘了。

后來我也忘了。

9

五姨每天上地勞動，太陽把她曬得黑不溜秋，但是五姨長得很好看，我特別喜歡看五姨下地回來的樣子，那浸著汗水的劉海貼在額頭上，俊俏的臉上綻放著花一樣的笑，五姨的腳上沾滿了泥土，身上散發著一股少女的芬芳和青草的清香。勞動能把人塑造的這樣美！

五姨最喜歡打扮我，每到六一兒童節，五姨總是早早地起床，點上煤油燈，把我的褲子和襯衫攤在西屋中間的八仙桌上，然后把烙鐵放在火上，在衣服和褲子上墊上毛巾，把我的衣服和褲子熨的平平展展，五姨還為我戴上別有五角星的綠色軍帽，低下腰左右看看正不正，還夸我長得像潘冬子呢。

村里追五姨的小伙子不少，可五姨誰都看不上！后來有一位村里的小伙子，是醫生，時常有事沒事胳肢窩底下夾一個聽診器往姥姥家跑，跑到姥姥家五姨就躲出去了，不是找借口上建魚家，就是借口有事情。后來有一次，這位勤快的醫生給姥姥家送來一個電石燈，晚上，電石燈呼呼地往外噴著藍色的火苗，把屋子照的亮堂堂的，自從點上電石燈后，五姨臉上的笑容也燦爛了，醫生小伙子夾著聽診器再來的時候，五姨就不再找借口往外走了，這個小伙子就是現在的舅舅。那時舅舅很有男人味，臉上胡子拉碴的，除了有藥味外，還有土味、煙味、酒味和汗味---

? 40 ?

6

爺爺閑下來就摸我的后腦勺，說我的后腦勺和別人的不一樣，有一塊骨頭高高凸起。每當爺爺摸骨頭的時候，他就唉聲嘆氣，說這是塊“反骨”，長大了會造反。這便成了爺爺的一塊心病，有時候還使勁按幾下，想把它按回去。這真讓爺爺說對了，我這個人從小就有反叛性，從姥姥家扛了一根鐵棍，冒著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氣，從爺爺家的溝里村翻過坡斜山跑到了奶奶家的龍山村，又從龍山村反叛到了韓店，從韓店反叛到了太原，我的人生是一路反叛過來的。有時候我就想，當爺爺摸著這塊反骨時，他擔心的是我離開溝里村，離開他和姥姥，沒想到我后來會反叛的這么徹底！

愛吃辣椒的人性格都比較反叛，我就特別喜歡吃辣椒，前幾年經常到湖南出差，對湖南的辣子非常喜歡，情有獨鐘，湖南的辣子，辣的干凈，辣的純粹，一邊吃辣子，一邊滿頭大汗，最后吃的嘴里和眼里都冒出火來，痛快勁就別提了。幸好，要是爺爺那時候知道了我這個癖好，說不定更加煩惱呢！

爺爺小時候念過私塾，在村里是一位“識文斷字”的先生，那些長工們分走了爺爺家的房子和財產，卻分不走爺爺肚子里的墨水，媽媽說爺爺以前在村里當支書，很早就入了黨，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人，村里人從來沒有直呼過爺爺的名字，總是“老支書、老支書”地叫，我來到爺爺家的時候沒能趕上爺爺當支書的時代，在我的眼里爺爺一直是一個肩上扛著?頭，手里拿著鐮刀的農民，晚上睡在爺爺的腳頭，聞著爺爺身上的泥土味和青草味，很親切。

爺爺是一個愛勞動的人，直到70多歲了還扛著?頭，挑著籮筐下地勞動。

7

上小學的時候從來沒有用過鉛筆，用的是石筆和石板。那時候好羨慕有一支鉛筆和一個小筆記本。在村子的最東頭一個被稱為“墓口”的地方，一到下課就和志偉、丙仁和其他同學一窩蜂地往墓口跑，爭著搶著用手挖開一種叫“觀音土”的東西，從里面把石頭挖出來然后磨成石筆。到現在對“觀音土”的記憶依然非常清晰，爺爺說，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人們就吃觀音土，因為這種土吃進胃里只能充饑不能消化，所以很多人都被活活的撐死了。從那時候我一見到這種白不白、灰不灰的土就害怕，就會想到死亡。

爺爺把賣杏仁的錢給我買了一支“紅藍鉛筆”。從此結束了我是用石筆的歷史，爺爺對我說，以后要好好學習，不要當馬世融，要當秀才，在爺爺的眼里，秀才算得上是有知識和有學問的人。說來也奇怪，自從用了爺爺買的紅藍鉛筆，我就開始知道學習了，因為我拿起鉛筆，便找到了秀才的感覺。那一天，我坐在火臺的后面，想著秀才的樣子，在那里有模有樣的寫來畫去，姥姥看見我一本正經的學習樣子，高興地說：今天奇怪了，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我拿筆的形象肯定特別滑稽，頭發像荒草，手指像雞爪，裝出一副斯文的要學習的模樣，真是內心像“秀才”，外形像“判官”，怨不得姥姥說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呢~

?41 ?

每到這個時候，爺爺領著我們上山是一項必做的事情，爺爺總是走在最前頭，像龍頭一樣帶領著全家人登上后面的小山。長長的隊伍從四合院大門一直延伸到半山腰，走在隊伍最前面的爺爺很自豪，兩只手背抄在身后，80多歲的人了走山路一點都不含糊。爺爺有心勁！

13

冬去春來，萬物復蘇，爺爺揮動著?頭開始了一年的勞作，剛剛解凍的土地已經松松軟軟，正期待著接納莊稼的種子；姥姥坐在了紡花車和織布機前，姥姥織布的聲音像一曲悠揚的旋律久久地縈繞在我的耳畔；姥姥家的西屋里飛進了兩只小燕子，尾巴張開，像一把剪刀似的，飛得又快又穩； 妹妹從龍山來看我了，妹妹一見我就有說不完的話，嘰嘰喳喳比兩只小燕子都能說；山上布谷鳥的叫聲清脆響亮-----姥姥家的春天來了！

? 42 ?

10

有一天，爺爺提了一個軍用水壺，我知道這是三姨夫家的，爺爺說這是三姨夫從縣城買來的啤酒，爺爺舍不得喝。我從來沒有喝過啤酒，還以為啤酒有多好喝呢，結果因為喝的過猛，把我嗆得差點下氣，嚇得爺爺給我又是捶胸又是搗背，后來我給爺爺說啤酒的味道怎么和馬尿差不多呢？

三姨夫那時候在長治的“洋灰廠”上班，是當時村里為數不多的在外工作的人，那時候，無論是牙痛還是感冒，姥姥都會派我去三姨家拿四環素。到了三姨家，看見三姨打開抽屜，里面放了很多四環素，感覺到那么多四環素真是了不起，說來也怪，無論什么病，只要喝了三姨家的四環素肯定好。

到三姨家拿藥總是看到三姨躺在炕上睡覺，也不分上午和下午，三姨聽見我來了，從炕上懶洋洋地打著哈欠起來，拿出藥來給我，看著桌子上的鐘表說：“該做飯了”，然后再打哈欠再伸著懶腰，卷起袖子往廚房走。爺爺時常說，三姨是個有福的人，我看也是。

11

每年正月到二姨家拜年是我最愿意做的事情，二姨干凈利索，把家里收拾的整整齊齊，炕上的被子疊成了豆腐塊，桌子上一塵不染，灑過水的地面還能聞到香皂味，二姨對我也特別好，火臺上泡著的柿餅水發出陣陣香味。二姨一邊給我和妹妹倒柿餅水，一邊拿出油果子給我們吃。

二姨夫那時候在韓店的紡織廠工作，能在國營廠工作，很多人都很羨慕，二姨夫起早貪黑，從來沒有誤過一天班，交通不方便的時候半夜就從家里出發。記得二姨家有很多白手套，那是二姨夫每次發的福利攢下來的，二姨就把這些手套拆了，給旭峰和旭東織成線衣和線褲，還給我織過一條圍脖呢！

我時常會想起二姨夫，每次到二姨家，他都笑瞇瞇的坐在板凳上，兩只手放在膝蓋上招呼我吃這吃那。

二姨夫自從買上自行車后上班就輕松多了，他總是把新買的自行車擦得明晃晃的，愛惜的不得了，還在自行車的大梁上纏上平絨布。有時候遇到雨天，二姨夫生怕把自行車弄臟，就會讓自行車騎著他走。二姨夫勤勞善良，珍惜生命中的每一件東西，爺爺常常說：惜飯有飯吃，惜衣有衣穿，二姨夫一輩子過的很樸素也很幸福，總是在福中惜著福！

12

每逢爺爺和姥姥生日，五朵金花們就會帶著女婿和子女們上門拜壽，坐在八仙桌中間的爺爺和姥姥，總是不停地點人數，有誰家沒來全，總要問個七七八八。看著滿院子的兒孫們，有說不出的高興，姥姥笑著笑著就把假牙掉出來了，爺爺镢著山羊胡子也合不攏嘴。

? 43 ?

2

小巴狗一叫，鄰居家的大黃狗就應聲而出，幫著小巴狗一起叫。大黃狗在村里很有威信，因為他走南闖北，比村里的其他狗見多識廣，在狗群里是一條說一不二的狗。因此，村里的狗只要聽見大黃狗叫，都要應幾聲。誰要是敢對小巴狗不好，大黃狗就不答應。有一次，一條河底的狗竄到南河，咬了小巴狗一口，結果，遭到南河以大黃狗為首的群狗攻擊，拖著一條腿逃走了。

小巴狗在院子里的叫聲越來越急，只見一個人拿著一塊磚頭站在院子外面瞎咋呼。原來是村里的治保主任。文革時他帶著紅衛兵把男孩家的蘋果樹和桃樹洗劫一空，還把爺爺當醫生時藥鋪里的記賬本拿出來，非要說是地主的變天賬，因此就拿根繩子牽著爺爺游街。文革結束后，他還當上了村里的治保主任，但依然橫行鄉里，村里人見了他總是躲得遠遠的。非常奇怪的是，他人還遠遠地在男孩家坡底很遠的地方，小巴狗就開始狂叫了，等見到他后更是使出吃奶的勁叫。奶奶怎么勸也沒用。大黃狗一聽小巴狗叫，知道遇到了壞人，也跑了出來，大黃狗是只牧羊犬，也就是說他是一只敢下口的狗，不聲不響就竄到了治保主任的身后，治保主任媽呀媽呀地叫著逃跑了。奶奶說，看看，狗是有靈性的，能分清好人和壞人哩！

上山逮松鼠必須帶上小巴狗，小巴狗的鼻子異常靈敏，只要它在一個地方轉來轉去，鼻子在一個小洞口嗅來嗅去，就敢肯定里面住著松鼠一家子了。松樹上的松鼠媽媽看見小巴狗在她的家門口嗅來嗅去，好不緊張，在松樹上跳來跳去，嘰里咕嚕地叫個不停。小巴狗吐著舌頭臥下來聽松鼠媽媽說話，等松鼠媽媽說完了，小巴狗站起身，搖掉身上的土，帶著男孩到下一個洞口了。男孩和小巴狗絕不會空手而歸，一窩嗷嗷待哺的小松鼠被男孩抱回家養了起來。小松鼠們睜開的第一眼看到了男孩和男孩身旁的小巴狗，就會呆頭呆腦地把他們當做親人。小松鼠常常會鉆到男孩的咯吱窩底下，把男孩撓得哈哈大笑。小巴狗常常把頭放在地上，小松鼠們就爬到他的鼻尖上，用爪子拔弄的他的胡子玩。

就這樣，男孩和他的小巴狗還有小松鼠過著快樂的時光，奶奶看著她的小孫子，高興的合不攏嘴。

3

男孩就要到姥姥家念書了，就要離開奶奶溫暖的懷抱和心愛的小巴狗了，男孩的心就要碎了。通往姥姥家的小路變得異常漫長和猙獰。奶奶一邊抹淚，一邊向男孩揮手，離開奶奶的男孩在小巴狗的護送下踏上了去姥姥家的小路！小路兩旁的石頭如怪獸一般齜牙咧嘴，地里的莊稼黑壓壓地陰森可怖，好像從里面隨時都會竄出一條狼來或鉆出一個鬼來。

還好，有小八狗跟在男孩的后面。

? 44 ?

1

5歲前，男孩一直睡在奶奶的腳邊，奶奶說她的腳晚上像蹬著一個小肉球，暖暖的，軟軟的，心里別提有多暖和，多圓滿了。

每天清晨，太陽還沒有露頭，奶奶就開始打掃衛生了，小臭挑著水從小院路過，扁擔發出支呀支呀的聲音，一道陽光透過玻璃窗戶照了進來，男孩從被窩里伸出手，把陽光偷偷地往被窩里抓，直到奶奶喊他起床：“起床了，太陽照到屁股了”。

?坡底下的鄰居伯伯家有30多只羊和一只大黃狗。大黃狗雖然對羊很嚴厲，但對待小孩子卻很溫柔，男孩和他的小朋友們往往圍著大黃狗站成一圈，他們覺得大黃狗看他們的眼神不像狗，而像人。大黃狗臥在那里，頭貼在地上，任由孩子們摸個夠。男孩伸出手，在狗的尾巴上摸了一下，狗毛軟軟的，暖暖的，大黃狗看男孩的眼神格外溫柔。

有一天男孩放學回到家，奶奶神秘地指著火臺上的一個紙箱子讓他打開看看是什么，只見一只毛絨絨的小狗趴在箱子里睡覺，眼睛還沒有睜開，身上的絨毛稀疏輕柔，還能看到紅紅的皮膚-----，男孩圍著小狗看，怎么也看不夠，他還伸出小手去掰小狗的眼睛。

男孩在慢慢地長大，小狗也在慢慢地長大！小狗長得很快，但是長著長著就不長了，奶奶說，它是一只哈巴狗，個頭只能長那么大。看來小狗的個頭永遠也比不上大黃狗了，男孩有點失望，但這個念頭很快就消失了。

小巴狗跟在男孩后面，他們成了一刻不離的好朋友！

奶奶做好飯，讓男孩吃，也讓小巴狗吃！奶奶拉著男孩的手到鄰村走親戚，小巴狗也會跟上。

小路是用來回家的

? 45 ?

大黑狗被狼咬死了，死掉的大黑狗被外公扔到了村邊的深溝里。外公說，“這個黑東西，死了倒也干凈”。只有男孩知道大黑狗是怎么死的。男孩坐在大黑狗的身邊，眼淚忍不住地往下流。大黑狗是個丑陋的狗，死了躺在那里更丑。男孩努力尋找大黑狗活著的時候的優點，但是在他的腦袋里全是大黑狗的缺點，比如身上老是臭烘烘的，常常欺負男孩家的小巴狗，還因此被大黃狗咬傷了腿，成了一只瘸狗，但是這些都不是他的錯啊，更為糟糕的是男孩還把他想成了一只心靈丑陋的狗，此時此刻的男孩感到慚愧把他厚厚地壓住了。

大黑狗死了，眼睛睜得大大的，黑白分明。

4

每到星期天男孩就迫不及待地回到奶奶的身旁，而小巴狗和大黃狗就會準時出現在那條通往奶奶身邊的小路上。每當此時，男孩就像一只從籠子里飛出的小鳥，恨不得展開雙翅飛到奶奶和小伙伴的身邊。太陽暖暖地照在小路上，溫柔的風，親切的雨，通往奶奶身邊的小路是那么可愛-----那是回家的路，一條通往心靈的小路。

金燦燦的陽光灑滿小路，小路的兩旁長著狗汪汪，金銀花。小路的中央螞蟻們正忙著搬家，他們抬著枯枝敗葉，背著螞蚱的一根翅膀，拉著一只曬干的蜜蜂，他們忙著自己的事情，絲毫也不理會從他們身旁走過的男孩，于是男孩就朝他們猛吹幾口，他們便驚慌失措幾下，然后又恢復到原來的狀態。只有屎殼郎在路的前面優哉游哉地滾著糞球，一下坡，他就趴在糞球上，和糞球一起滾到了坡下。滾到坡下的屎殼郎把糞球也滾丟了。男孩把糞球撿回來，擺在屎殼郎的眼前，看著他重新擺好架勢，伸胳膊蹬腿地繼續滾糞球，卻毫不在意糞球是怎么跑到自己前面的。

野雞驚叫著飛向天空，男孩知道小巴狗的這次狩獵又失敗了。大黃狗不知逮著了什么，興奮的汪汪叫！

奶奶說，在路上遇到攔路的蛇，千萬不要驚慌。如果蛇仰面朝天躺在路的中央，腳朝上讓你數。如果你數了，就中計了，蛇的腳密密麻麻，就是數上七天七夜也數不清。那你就必須摘下帽子，把頭發散開，讓蛇來數你的頭發。頭發自然是數不清的，蛇就會認輸，乖乖地溜走，你就不會走霉運了。如果迎面跑來一只兔子，那你就要倒霉了，最好是順著你的方向跑來一只兔子，你就要走運了，具體為什么，奶奶沒有說。但是男孩從來沒有遇到過蛇，偶爾遇到野兔，也就一竄就跑的無影無蹤了。

可愛的小村莊漸漸出現在了男孩的眼前，在小路的拐彎處，奶奶早就等在了那里，一只手拄著拐杖，白色的頭發在風中飄飄灑灑，即使身邊有塊石頭她也舍不得坐下一會兒，她的眼睛舍不得離開小路片刻。男孩老遠就叫奶奶了，喊得山谷有回聲，喊得大山露出了笑容，飛過的小鳥停下來看，路過的松鼠留下來聽------

?46 ?

一只骯臟的大黑狗臥在姥姥家的院門口。以前男孩來姥姥家的時候總是能見到大黑狗，大黑狗相貌丑陋，全身上下瘦的沒幾處肉，黑腦袋像拳頭一樣大，嘴里的牙白森森的，總是哭喪著臉，叫聲咿咿呀呀，不像狗叫。所以男孩很討厭這條狗，即使手里拿著東西也不給他吃，男孩肯定得罪了大黑狗，所以每次到姥姥家，大黑狗就不給他好臉色看，還把臟兮兮的身體往他的身上蹭。

小巴狗經常到姥姥家找男孩，但都被大黑狗咬跑了。一天，男孩看見大黑狗臥在青石板上舔腿，上面流著血，狗毛也少了一塊。看見男孩就一瘸一拐地溜走了。這時候男孩的小巴狗跑了過來，后面跟著大黃狗，兩只狗高興地圍著男孩轉來轉去。男孩看見大黃狗的嘴上還沾著幾撮黑狗毛。

不僅姥姥家的大黑狗欺生，就連那里的小孩子們也欺生。男孩的同學們總覺得男孩是外村來的。有一個叫琪祥的男孩非常厲害，眼睛里總是透出兇光，就和姥姥家的大黑狗一樣又猥瑣又骯臟，看見男孩有什么好吃的和好玩的就搶過來。男孩孤單單地站在操場的一個角落，想著奶奶和小巴狗，也想著七毛和大黃狗，要是他們在自己的身邊該有多好！

這還不是男孩感到最難的事情，最讓他感到害怕的是晚上走的那段黑路。

姥姥家在村子的東頭，學校在村子的西頭，上學的路像一條蛇一樣趴在大山的腰上。晚上下自習的時候，天已經黑的伸手不見五指，本來和男孩相跟著的幾個同學都陸陸續續地回了家，在男孩的身后傳來門栓叉門聲，聲音把男孩拋進了無盡的黑夜，黑夜，靜的怕人，黑的瘆人啊。男孩手里打著一盞煤油燈，當最后只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離姥姥家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在如此漆黑的夜，誰遇見了小男孩都會嚇得半死，一個小小的人，打著一盞忽明忽暗的小油燈，頭發一根一根地豎著，誰會相信他是個人呢？

男孩的腦袋是空白的，身體和靈魂都被黑暗吞沒了！

原來姥姥還派大黑狗夜里在路上等男孩，但是自從遭到小巴狗和大黃狗的圍攻后就再也不等男孩了。男孩恨透了大黑狗，說不定他正躲在某個角落看著男孩狼狽不堪的樣子露出猙獰的笑容呢！

姥姥家的小山村有很多狼，天一黑就能聽見狼嚎聲此起彼伏，就是在大白天也會竄出來咬人，有時候專門找小孩子，姥姥說狼吃小孩的時候，第一口先咬住脖子，然后用力一甩背在背上，跑到山上后再換口，一換口，孩子就沒救了。

男孩走在漆黑的路上，總是想，狼的第一口肯定會咬他的脖子，于是他就把脖子上的扣子扣得緊緊的，狼咬不到脖子，那就讓他咬屁股吧，因為屁股上的肉厚厚的。男孩打著小燈籠，像鬼一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小路上，突然一只比大黑狗還要大的狼冷不丁地和男孩撞了個面對面，男孩本能地一聲長嘯，叫聲穿筋透骨，竟把大狼嚇蒙了，就在大狼猶豫的片刻，有一個黑影如箭一般射在了大狼的身上，漆黑的夜里傳來了令人恐怖的狼和狗的撕咬聲。男孩覺得臉上麻酥酥的，如靈魂脫殼，-------

? 47?

青春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卻清醒地知道什么時候結束，來不及留住歲月的腳步，卻依稀看到青春的腳印，讓人不自覺的回味起那段歲月里遇到的人和事------

大學剛畢業，分配到了那個想象中遙遠的小縣城。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只認識大學同窗秦宛鐘。宛鐘家就住在單位的附近，中午或晚上，宛鐘就喊我去他家吃飯。步行5分鐘就到，干凈整齊的小院里長滿了樹，熱烘烘的夏季小院顯得十分清涼。宛鐘在家排行老小，父母親都已70多歲了，兩位老人見了我就喜歡，特別是母親，拉著我的手，讓我坐在炕上，問我找上對象了沒有。母親的身上有一種特殊的香味，很像奶奶身上的香味，她一邊和我說話一邊系上圍裙就忙著給我做飯；父親長的瘦小，說話不多，布滿皺紋的臉上和藹可親，坐在那里像一座慈祥的山，拿出酒來給我喝。我喜歡到宛鐘家，坐在土炕上，享受著滿屋子的陽光和滿屋子的愛。